“皇上，您已數日不朝了。您的病…到底如何啊？外面的群臣都已經……他們都說您……”

“他們都說什麽啊？”見簾子外面跪著的章惇不再言語，趙傭便從床上起身，南風洌則立即幫他披上披風。

“傳朕旨意，明日即恢覆早朝。讓他們都看看，朕好著呢？”

外面的章惇偷偷瞥了眼簾內站起的人，見他挺直獨立，並未像先前所傳病入膏肓。因而舒心道，“臣領命，願吾皇金安。”

“嗯，退吧。”

趙傭才剛剛坐下，就見一個身影從側室跑了過來，隔著簾子依然能看出是小一。

趙傭知是小一睡醒了，剛想去換她過來，小一卻出了口。

“他們叫你皇帝？你是趙煦？你一直都在騙我？就在剛剛你——趙傭，還講述著你們的皇帝——趙煦，而現在，你就是他？”

“小一，你先過來。”趙煦見小一是真的有些急了，便柔聲地喚她過去。可小一哪裏肯。

“我最討厭別人騙我！”她只丟了這麽一句話就沖出了大門。

趙煦本想去追，但自己又處於特殊時期，不便露面，便對身後一直立著的南風洌說：“叫東風去跟著她，只要別出什麽事即可。”

南風洌領了命令就掀簾走出了內室。趙煦見狀才輕輕坐回床上，倒真覺得有些乏力。

待南風洌辦妥了事情回來，趙煦這才舒了口氣，又慢慢交代道：“將瓊華殿收拾好，待會等她逛累了便帶她去那兒休息吧。讓辭紅和東風都過去，還有，把別綠也調過去吧。記住要交代清楚。”

“主子您……”聽到這兒南風洌不免吃驚。主子怎麽會同時派出三名隱衛去那個小一身邊……就連主子自己身邊，也只有醉橙、迎黃、別綠和他南風洌四人，現在別綠再調走，那這……

“就這麽辦，記住一定要安排妥當。”

見趙煦主意已定，南風洌只得低頭接了令。

卻說小一這邊，正生著趙煦的悶氣，又見他對自己也不管不顧，越想便越氣。不自覺就走進了混亂的宮院中，分不清了去向。眼見天色漸晚，小一不由地心生怕意起來。

她便想尋個人，好問個回去的路。這般走著，忽而聞到樂聲，小一循聲而去，轉了幾個彎，才找到傳出樂聲的宮殿。

小一壯著膽子跑到了宮殿門口，趴在窗戶上向裏窺視，卻不想竟生生被裏面的情景吸引住了。是一位仙子在跳舞嗎？

屋裏的仙子頭頂盤的正是飛仙髻，身上穿的是緞紅披紗的舞裙。只見她兩只水袖甩出，上面綴滿玉片，錚錚作響，煞是好聽。

當那仙子回首時，小一見她額間一點絳紅，雙目顧盼巧兮，甚是讓人覺得嬌艷動容。正如此刻的小一心魄怕是都讓那仙子勾走了吧。

“什麽人？”小一被人從後面抓住領子。

屋內的聲樂剎時停了。

“是何事？”仙子停下了舞蹈，對外問道。

此時小一已經被拎至殿堂內，她半趴在地上，嘟囔著嘴。“我只是想問問路，沒想到你舞跳得太好看了，我就發呆了。”

仙子坐在正椅上，接過了杯茶，正要喝時聽到了小一的答話，“哦，是嗎？你是哪個宮殿的？我怎麽從來沒見過？”

“我是小一，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從哪裏來的。”

“郡主，她這是在裝瘋賣傻，還不知她來有什麽目的呢？”那侍衛說著便要教訓小一，卻叫郡主攔住了。

“郡主，原來你叫郡主……？”小一終於得知了仙子的名字。

“大膽，郡主只是封號，我們丹兮郡主怎麽可能叫……郡主呢？”

那丹兮郡主聽了，隨意擺擺手，“罷了罷了，問清她的去處便指給她路吧。”而後自己起身欲去裏間休息。

侍從聽罷，就厲聲問小一：“說，你從哪裏來？要到哪裏去？”

小一正不喜這侍衛，沒想到他還這麽問，索性就回他：“我真不知從哪裏來，要到哪裏去？你想知道就去問趙傭吧。”

“趙——”那侍衛只說出了一個字，便沒敢再說。

丹兮卻猛地回頭，“傭哥哥？”然後她又走至小一身邊，將她拉起，“你是傭哥哥的人，是他將你帶來的？”

小一拍了拍膝蓋，對著丹兮說：“是啊，就是趙傭把我帶來的。哦，不，應該說是趙煦，居然還騙我說他叫趙傭。”

丹兮打量了小一一番，又慢慢說道，“傭哥哥沒騙你，他是有個名字叫……趙傭的。”

“啊？”小一驚訝，便看向丹兮。

“不過，那是他以前的名字。”

“遭了，我以為趙傭他騙我……”小一在殿內徘徊不決，不知該怎樣解決對趙煦的誤會。

這時恰來了一人，“丹兮郡主，屬下奉旨來帶小一姑娘回去。”小一還未想好如何解決，便有人來說要帶她回去。

丹兮見是趙煦的人，便允了。

回去路上，小一便問來人，“我們要去哪？是去見趙傭，不，是趙煦嗎？”

許是聽身側這人直呼主子名姓，東風漸不覺擡眼看了看小一，而後又垂首，“回小一姑娘，我們要去的是瓊華殿。”

“瓊華殿？”

“對，是皇上給您安排的住處。”

聽前面的人這麽說，小一便也不再問了，心想不見趙煦也罷，畢竟他也欺瞞了她。於是就默默地跟著前面的人走起。

不一會，抵達一處宮殿，滿院的瓊花樹正開的盛，芳香澤被了整座宮殿。小一大嗅了口，精神瞬時爽朗。又打量起這宮殿主殿，感覺比剛剛丹兮郡主的那座宮殿好像還要大些。

東風漸領小一進殿，小一卻有些不敢擡腳，“這，這是給我的住處嗎？”

“回小一姑娘，這就是瓊華殿，您的住處。”

小一擡步進去，仰頭看著房頂，從雕梁到畫柱，無不是精雕細琢，再低頭，卻不曾想前面有二人已蹲立在那兒。

“奴婢辭紅，給小一姑娘問好。”“奴婢別綠，給小一姑娘問好。”

“你們這是……？”

那個叫辭紅的侍女答道：“從今天起，我們就是您宮殿的侍女領班。您有什麽要求盡管向我們說。”

另一個侍女別綠接著說，“是啊，我們倆還有小東子會輪流當值，今後您的起居生活全由我們來負責。”

“小東子？”

“是啊，就是他嘍？”別綠拉過東風漸就給小一介紹，“這就是小東子，是您瓊華殿的太監領班。”

“太監？”

小一這一問搞得現場全尷尬了，小一見狀不好意思，忙多添了句。“我只是無意間想到白天見過的一個南風公公，他也是個太監。”

她這麽一說，全場更尷尬了。

還是辭紅轉了話題，化解了些許尷尬。“小一姑娘，我們剛來服侍您，您有什麽愛好或憎惡都可以告訴我們，好讓我們提前預備著。”

小一聽了，倒沒去想辭紅的問題，反問了她一句，“那你們以前伺候的是誰？可伺候過趙……就是你們的皇帝？”

“那當然了，皇上還是傭殿下的時候，我們就伺候在他身邊了。”飽含驕傲的聲音是別綠發出的。辭紅忙碰了她下，示意她別太得意忘形。

“傭殿下？”小一不禁重覆了下。

“是啊，我剛才還在皇上他的宮殿內候著呢，現在……現在就跑來伺候小一姑娘您了。”別綠說著還懷念著，透露出那麽些許遺憾。

辭紅怕別綠的話觸及小一，急忙幫她掩飾，“皇上是覺得我們幾個跟著他久了，比較穩妥，這才派來侍候姑娘的。”

“是啊，皇上自己都病著……”可別綠卻偏偏不停，向小一抖落出這件事來。小一聽了，驚訝失色。

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我，我……”別綠知道自己已說漏了嘴，幹脆就說了出來。“您不知道嗎？皇上病了，聽說還挺重的，群臣都不大見。”

聽了這話，小一不心急是假的。急著就要跑出去找趙傭，可那兩個侍女一個太監就站在殿內不出去。

東風漸出來說話了，“小一姑娘，現在的時辰外邊也禁夜了。再加上皇上重病修養，應該是早睡了。你若擔心，不如明日早去探視吧。”

小一沒法，在瓊華殿正堂內徘徊幾十圈，只得作罷。

紅綠二人就拉著小一去內室休息，小一反扯住她們的手臂，“你們明天一定要叫我，太陽一出來就叫醒我啊！”

“是，別綠知道了。”說著就將小一輕按倒在床上。

小一雖躺下了，可白天睡得過久，本就不困，現在更心事難眠。見紅綠二人仍在旁邊守著，就找出個話題聊。

“那個，你們為什麽叫辭紅和別綠啊？好好的紅紅綠綠幹嘛要辭別呢？聽起來蠻悲傷的，還是換個明快的名字好吧？”

別綠一聽拍手叫好，“好啊好啊，我也不喜歡這個名字，別綠別綠，怎麽都覺得別扭，您要幫我們換就換個好聽的……”

別綠這邊滿心歡喜，辭紅卻立在一旁低著頭，微微咬唇。而後，她擡頭向小一道：“不，小一姑娘，還是別改吧，就叫辭紅吧？”

“為什麽啊？”

“因為，這名字是一個人送我的，很珍貴。”她說著竟放松了心情，面色恢覆和悅起來。

見狀，別綠也只好收起了興致，“小一姑娘，那我跟著辭紅她一起，還是別改名字了吧。不然一人一類，叫起來也不般配。”

名字沒改成，小一又沒事做了。便打發了紅綠二人，自己在床上翻滾起來。明明是跟石棺比起不知好到哪兒去了的床，卻偏偏睡不著。

小一這樣翻滾直至深夜才緩緩睡去。

第二日一早，小一未及洗漱就拉著東風洌跑回了昨日早上的那間大殿，直奔裏間的臥榻，趙傭果然躺在床上，不，應該說是趙煦了。

趙煦剛剛從朝堂回來，得知母妃已經返宮，便及早躺下休息了。

小一這邊見他面色發白，便有些心痛。只是一想到他就這麽瞞了她那麽久，就又生了氣。她開口想叫趙傭，又哼了聲改口道：“傭哥哥，傭殿下……”

趙煦聽聞，幹咳了幾聲。小一見趙煦只一味的咳嗽，說不上話，就又軟下心來。

“餵，我知道啦，是我錯了。我只知道皇上您的尊號是趙煦，可不知你也有個名字叫趙傭啊！”

“大膽，竟敢直呼皇上名姓！”南風洌聽到小一如此放肆，就大聲呵斥，竟不料不僅小一白了他一眼，連主子都給他使了個眼色。他自認倒黴，就立在一旁不再言語。

小一拉起趙煦的手，輕輕對他說起：“我以為是你騙了我，所以我很生氣。身份不方便說便罷了，卻連名字也是假的。你這樣騙我，如果哪天你不見了，你讓我到哪兒去找一個連名字都是假的的人呢？我該到哪兒去找一個趙傭，讓他還欠我的人情……”

小一越說竟不禁鼻子酸軟，癡癡地哽咽起來。

趙傭見狀，反握住小一的手，勸慰她道，“別傷心了，以後不騙你了。”

小一一聽可高興急了，什麽爛情緒都一掃而光。“真的，太好啦！但是你那個傭字，我不喜歡了。什麽傭哥哥，傭殿下，都被別人叫十幾年，叫爛了！”

“那你想要怎樣叫我？”

小一的心情大悅，鬼馬點子來了。她想給趙煦來個獨特的稱呼，只屬於她的稱呼，便一一試叫起來。“趙煦？阿煦？煦哥哥？煦兒？……咦，這個好，就叫煦兒了！”

“不行！”竟不想是趙煦和南風洌的雙重反對。

小一使勁瞪了南風洌一眼，“太監！靠邊站！”

南風洌攥著拳頭，差點被氣爆，可主人卻也示意他靠邊站，無奈，他只能先壓下怒火，暗地瞪著小一，君子報仇，十年不晚。

小一擡起頭來，“為什麽不行？”

“不行就是不行。”趙煦如此解釋，小一轉念就起了身，“那就叫你騙子趙傭，騙子皇上。”

“……你……”

“騙子皇上，小一累了，要退下了！”小一說罷真地轉身離去。

“……你……咳咳咳……真要被你氣死了。好啦好啦，隨你啦！”

直到趙煦說了這些話，小一才樂滋滋地跑回到他身邊。

趙煦摸著小一的腦袋，無奈地說：“要不是我還欠著你人情，你早就被砍十次八次頭了。”

小一偏偏得意，便煦兒、煦兒的喚起趙煦。見趙煦不應，又頂著他的胸懷繼續喚著。

“煦兒，煦兒……”

趙煦聽的出神了，這溫柔的語調，曾經也有那麽個人，也曾這般溫柔地喚著他，“傭兒、傭兒……”

“哎……”趙傭竟不自覺地應了。

小一得到了應聲，便從趙煦身上起來，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。

趙煦這才回過神來，擡頭望去，只看見輕輕搖晃的簾擺。

小一前腳出了趙煦所在的福寧宮，朱太妃就過來探視趙煦了。

一聲通報過後，朱太妃掀起垂簾，走進了內室。趙煦見是母妃來了，便欲起身向母妃問安。朱太妃見狀，止住了他。

“皇上您今日上了早朝？”

趙煦聽到朱太妃這第一句話，心裏不免稍稍失落。“回母妃，孩兒是上朝了。外面的大臣……”

“皇上您既然重病，這早朝不上也罷！”

看著眼前的母妃，趙煦不知是因為許久不曾見面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。他竟忽然覺得不認識了眼前的人。

“謝母妃關心，兒臣的身子骨雖然不濟，但還沒病到要荒廢朝政的程度。”

“那便好，你好生歇著吧。”朱太妃說罷便起身欲走。

“過段時間是母妃大壽，孩兒想在宮中為母妃設宴，母妃意下如何？”趙煦支撐著起了身，問。

朱太妃略一思慮便點頭應著了，“也好，這樣似兒便能回宮來了，有段時間不曾見他了。”

朱太妃說著便卷簾出了內室，趙煦看了眼那混亂晃動的簾擺，閉上了眼睛。

－－－－－－題外話－－－－－－

“三皇官天下，五帝家天下。”

關於本文中宋朝皇帝的稱呼問題。按歷史資料記載，當時比較推崇的叫法有“陛下、皇帝、皇上、官家、聖上、天子、今上、上”除其子女外都稱之為“官家”也可稱“大家”，禁中人私下議及時也稱“官裏”，在朝堂上或上奏章是稱“陛下”。但是未免有些拗口，或者容易使用錯誤，因此就按我們最熟悉易接受的叫法，叫陛下、皇帝、皇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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